只见旁坐的学子纷纷退避,不约而同地与秦易拉开了距离。
秦易当场愣住,满脸挂着“我很吓人嘛”的表情。
与此同时,青年抱拳一礼,朗声道:“在下并州举人马良,见兄台气度不凡,特来结交。不知尊姓大名,师承何处?”
短短几句话,信息却不少。
并州?寻常人自报家门,多言郡县,此人却直称州号,若非自视甚高,便是在并州一带颇有声名。
其次,文道品阶,须经考核方能授予,不但要求修为达标,文理才学亦须过关。
更何况,这马良指间还戴着一枚戒指,显然是储物之器,非寻常人所能有。
秦易回礼道:“在下苏长歌,白身之人。”
马良眉头微蹙,又问:“苏兄所用兵器,可是葫芦?”
秦易颔首:“正是。”
“哼,”马良忽地冷笑一声,语气骤寒:“苏兄虽穿着北国服饰,但口音骗不了人。你来自万剑山吧?”
“然也。”秦易如实以告,却越发觉得眼前之人言行古怪。
“那么,你是来挑战的?”马良步步紧逼。
见秦易神色茫然不似作伪,马良语气稍缓:“苏兄莫非不知,狂野八月的选拔有两种途径。一为官定之期,二为发帖挑战。”
秦易苦笑:“苏某确实不知此事。再说我刚入六品,来贵院挑战不是自取其辱吗?”
此时,秦易只觉眼前人不可理喻。难道黛郡之人结交朋友,都这般刨根问底?
马良闻言沉吟,目光在秦易身上逡巡良久,方才摇头一叹,歉然道:“是马某失礼了。”
“马兄不计较就好。”秦易表面淡然,心里却一阵抓狂。
马良却未罢休,又问:“不知苏兄此来书院所为何事?马某或可略尽绵力。”
秦易只想尽快脱身,索性直言:“我与家师特来拜访洪谷子。”
此言一出,马良神色又变,诧异道:“苏兄是来寻家师的?”
秦易还未答话,忽觉上方有风声破空。他抬头望去,只见一人自山上御空而来。
马良立刻起身迎接:“弟子见过老师。”
中年人落地,点头示意,却并未多看弟子,而是在周围寻找着什么。
秦易看得不明不白——那人既无飞行法器,又不像动用了什么常见功法,飞行方式匪夷所思。
这时沈浪赶了回来,满面春风,笑声震山:“哈哈哈哈……荆兄,好久不见!”
二人上前,把臂言欢,畅谈如旧。
“张……”荆老即洪谷子,随即改口:“该称呼沈兄了。”
沈浪底细被点破,却浑若未闻,依旧谈笑自若。
反倒是一旁的马良,则再度以审视的目光望向秦易。
——
秦国私学之中,授课之师分为两种:一为公课教师,行大班讲授;二为私课教师,每年自新生中遴选天资出众者,纳为亲传,悉心教导。
这位荆老,正是黛峦学院几位执牛耳者之一。“洪谷子”之号,源于他昔日隐居之地洪山。马良便是他出山时所收的弟子。
当年,以“张书澈”为化名行走的沈浪,曾在洪山附近与荆老相遇。两人论道甚欢,惺惺相惜,自此结下深交。
荆老乃是一位百岁翰林,修为已达四品甲等。其外貌之所以维持在中年模样,实与秦国风气有关——在此地,年长者往往更被视为学识渊博。
——
半山小筑,近可俯瞰书院全景,远能望见县城轮廓。
荆老斟上两杯茶,推至案前:“沈兄此来,是有事相商吧?”
“正是。”沈浪接过茶盏,略作迟疑,开口道:“想请荆兄为我作一幅画。”
荆老茶饮半口,忽将杯盏放下,起身拂袖,墙上应声浮现数幅画卷。
他眉间凝愁,叹道:“沈兄,我有自知之明,这辈子是学士无望了。”随即指向其中一幅,卷轴应势展开,“这幅画中的景象,你可还记得?”
未等沈浪接话,他又续道:
“那是洪山。我在那里守了十五年,只为等那天时,地利,人和交汇的一瞬。”
“世人常说,山水画讲究——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。须亲历山川,体悟其韵,最终落笔的,却是心中的山水——那是一种经过内化与提炼的意境。”
“话说得没错。可我的心源,讲究的正是原初,本真……”
“荆老头儿,得得得了,”沈浪一拍桌子,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道理。
“你先让我说完。”荆老正要再反驳,却想起是自己先打断对方的,便又坐了回去。
沈浪这才开口:“你不就是想要些好处么?”
荆老默然注水冲茶,不语。
沈浪前倾身体,神色认真:“你可以得到我的人情——未来医道半神的一个人情。”
荆老手一抖,险些被热水烫到。他仔细打量沈浪片刻,失笑道:“沈兄,这玩笑可有点冷。”
可对面依旧神情笃定。
荆老语气稍缓,退让半步:“你比我年轻二十余岁,你的人情……确实有用。说吧,究竟是何要求?”
“你可听说过一人多格?”
荆老颔首:“略有耳闻,不是魔头,便是疯子。”
“非也,”沈浪郑重摇头,“我要你画的,正是一人双格之像。第一人格与常人无异;第二人格却只知修炼,心无旁骛。”
荆老正慢饮茶汤,闻言呛了一口,蹙眉道:“沈兄,你这是要我全凭臆想作画?”
随即他眼神一凛,语气转厉:“我明白了——好你个沈浪,莫不是收了别人好处,专程来坏我名声的?”
这也正是先前荆老打断沈浪的缘由。他如今若要作蕴含大道之画,非一朝一夕可成,短则数年,长则穷尽一生。
可若只是毫无技艺含量的寻常人像,如沈浪所言全凭虚构之作,又有何动笔的价值,自损身价?
同样的,沈浪亦露出无奈之色。在万剑山,他认识的画道剑豪多是世家大族出身,不宜让他们插手此事。
思来想去,最合适的人……还真只有眼前这个尚古风气的老头。